胡适与绮色佳(原发《黄河文学》2016年5期,原标题《伊萨卡》,此文为节选)
文/俞胜
胡适 图片来源于网络
把伊萨卡翻译成“绮色佳”的当是胡适无疑,1914年2月4日的胡适日记有《绮色佳城议会旁听记》一则。在这之前的日记中,都没有出现“绮色佳”的字样,他使用的都是“Ithaca”这个英文地名。那么,可以推测,胡适把伊萨卡翻译成“绮色佳”的时间是1914年2月。也有人说“绮色佳”是冰心首译。冰心1925年才到伊萨卡,在康奈尔大学短期学习两个月,从时间先后上来分析,这一说法就站不住脚。也许是因为那些年胡适的文字在内地遭到封杀,而冰心的文字广为人知,有人便想当然地把首译之功按在冰心头上。
胡适自1910年8月入读康奈尔大学农学院开始,到1915年9月转入哥伦比亚大学哲学系,师从杜威攻读博士学位为止,在绮色佳整整生活了5年。这5年的时光可不寻常,绮色佳的风穿过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让当初拖着长辫子来到这里的胡适,从此西装革履,脱胎换骨。
他由最初张开新奇的眼睛打量异邦的一切,包括家庭、宗教、政治生活和国际思想开始,到渐渐成熟地形成自己的思想和理论体系,绮色佳功不可没。有人说,“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年轻的时候。”那么,绮色佳的5年就是胡适71年、不那么漫长的人生中最紧要的几步。
1915年夏至1916年底的日记显示了胡适这位新文化运动的领袖由提出“文学革命”的口号到形成一套完整的文学革命理论主张的脉络。表面上看,这些多发生在离开绮色佳之后,和绮色佳没有多少关系,但实际上是绮色佳用了5年的时间酝酿和发酵着他的思想。可以说,绮色佳的5年是胡适一切理论思想的出发点。绮色佳5年,胡适共选修了14门哲学课,转到杜威门下的两年,只修了4门哲学课。有人说,胡适回国后的许多重要主张和某些“开风气之先”的思想,都可在绮色佳寻到源头。如“容忍比自由更重要”,可追溯康奈尔大学布尔教授开的“容忍史”课;“反对暴力革命,主张渐进改良”,很可能受教于他的红颜知己韦莲司女士的父亲——康大古生物学教授的智性言论。
另外,康奈尔大学的创办者之一、投资人康奈尔的办学理想是经世致用。在文学革命思路上,胡适也注重“工具及其效用”,与康奈尔的理想惊人的一致。胡适是这样阐述文字的效用的:“活文字者,日用语言之文字,英法文是也,如吾国之白话是也。死文字者,如希腊拉丁非日用之语言,已陈死矣。半死文字者,以其中尚有日用之分子在也。”胡适主张通过白话文改革,让文字为大多数人掌握。因为文言文佶屈聱牙,不能普及于大多数人,不能承当社会改良的重任。清朝末年,西风东渐。来到绮色佳之前,胡适的思想中也许受到西风东渐的影响也未可知,在这里,我不敢说胡适注重“工具及其效用”的思想就是受到康奈尔的影响,但至少可以说与康奈尔的“经世致用”思想相契合。康奈尔大学的另一位创办者,首任校长怀特博士主张教学要调动学生的兴趣,以取代教师的积极性。来到绮色佳,学了3个学期的农学之后,胡适发现农学实在远离自己的兴趣,便毅然转入康奈尔大学的文理学院,改习文科。这种注重人的自由发展、人的兴趣的思想,岂非伴随胡适的一生?
绮色佳的5年,胡适在学业上突飞猛进,在社交上展露才华,在思想上酝酿成熟。绮色佳的春风秋雨、冬寒夏暑让中国现代史上一位青年的身影由模糊走向清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伟岸,终于成就一代大师。
那个年代,大洋彼岸的美国人民对苦难深重的中国人民抱着极大的同情,绮色佳的基督教家庭,包括当地士绅和康大教职员工,都热情友好地接待过像胡适这样的早期中国留学生。1914年,胡适在古生物教授的家中与教授次女韦莲司相遇,两人遂成莫逆之交,在绮色佳上演了一场为后人津津乐道的旷世之恋。
橡树街120号 拍摄于2015年10月
橡树街120号,当年韦莲司女士的家。从学校的中心地带Uris图书馆步行过去约10分钟。这是一座临溪的青色小楼,那条溪,胡适译作“高士客狄那溪”。从橡树街正面看这楼,算上阁楼共三层,从楼侧看,则有四层,下面一层临溪,在溪岸之下,有缓步台阶从底楼的侧门连接到溪岸。1914年9月19日,胡适自世界学生会迁居于此。胡适9月25日的日记描摹了新居的面貌:“长十三尺,广九尺。室中一榻,二椅,一桌,一几,一镜台,二书架。二窗皆临高士客狄那溪,水声日夜不绝。”胡适在日记中描述了那溪:“溪两岸多大树,窗上所见:清臞之柏,温柔之柳,苍古之橡。林隙中可见清溪,清浅见底,而上下流皆为急湍,故水声奔腾,不似清浅之溪也。”
如今清溪尚在,水声奔腾依旧,韦莲司女士的旧居尚在,房屋却已易主。我来的这天,橡树街120号的门窗紧闭,而二层的露台上摆放的两只红色座椅,透漏着这里有人居住的生气。
1959年,74岁的韦莲司卖掉了这里的房子,为胡适建立基金会,资助胡适著作的出版和翻译。1965年,在胡适逝世后3年,韦莲司将她与胡适交往50年的信函寄回台湾,她说:“我无非是一个幸运的胡博士信件的接收者,而这些书信也生动地取代了日记。”1971年,86岁的韦莲司在西印度群岛一次事故中丧生。
从这里,将时光往前追溯。绮色佳的山水、月光和柳都映照过他们情侣一般的身影。1938年8月胡适写《临江仙》寄韦莲司:“隔树溪声细碎,迎人鸟唱纷哗。共穿幽径趁溪斜。我和君拾葚,君替我簪花。更向水滨同坐,骄阳有树相遮。语深浑不管昏鸦,此时君与我,何处更容他?”记述了两人当年卿卿我我的情景。
然而,“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胡适美国负笈求学期间,早在1906年订婚的准媳妇江冬秀已进胡适家门,事胡母至孝。胡适日记中记载有此事:“冬秀时往来吾家,为吾母分任家事,吾母倚闾之思,因以少慰。”况且,当时江家不仅与胡家门当户对,而且冬秀也是百里挑一的聪慧美人,这些让胡适心中如何割舍得下。
关于胡适与韦莲司持续半个世纪的恋情也好,友情也罢,网上有许多缠缠绵绵、绘声绘色的文字,感兴趣的读者可自行搜索来看。总归两个人是聚少离多,那有限的几次见面,连传说中一年只能相见一度的牛郎织女都会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人了。然而真情没有距离,真情不会被时空阻隔。胡适曾深情地表示,整个美洲大陆也阻隔不了我对绮色佳的魂牵梦系。绮色佳,胡适称之为:“一溪一壑都有深情的第二故乡。”
1962年胡适去世,韦莲司写信给胡适长子胡祖望,请他代替她:“在他的墓边放十朵白色水仙,每五朵绑成一捆,你不必写是谁送的,就悄悄地放在他的墓旁。”韦莲司,这位绮色佳长大的女子,成为守望胡适一生的红颜。
现在有多少浊男都期盼能遇见韦莲司这样的知己,只可惜你没有胡适那样的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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