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阿琛
执笔:老余
我叫阿琛,福建人,目前在新加坡工作,我父母也都在新加坡工作。
我还有个妹妹,在新加坡念高中。
我们一家四口是新加坡永久居民。
不要误会,永久居民并非加入新加坡国籍,加入新加坡国籍叫公民。
我们仍是中国国籍,仍是地道的中国人,只是在新加坡讨生活罢了,每年我们都会回国内好几次。
具体来说,新加坡永久居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一辈子在新加坡生活工作,也可以随时离开,相当于一种长期签证,只是享受的权利要比短期的比如旅游签证、工作签证等多一些。
来过新加坡旅游的中国人,对新加坡印象最深刻的应该有三点。
第一,太小。
新加坡是真的小,国土面积只有733平方公里,还没我们国家一个县大,比如中国最出名的县曹县,辖区面积有1969平方公里。
直观来说,从新加坡主岛东端到西端只有50公里,开车两小时,从南端到北端只有26公里,开车一小时。
这还是因为几乎都是城市道路,交通较为拥挤,红绿灯多,如果是国内的国道,50公里开车也就40分钟左右,26公里要不了20分钟。
所以有不少中国人以及新加坡华人戏称新加坡为“坡县”。
第二,繁华。
新加坡是个岛国,也是个城邦国家,一座城就是国家,国家就是一座城,除了西北部农业区和周边的几个小岛,走到哪里都是城市,摩天大楼随处可见,大型商圈一个接一个,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十分繁华。
第三,亲切。
新加坡有564万人口,公民和永久居民407万人,其中华人占74%,有301万左右。
走到哪儿你看到的都是熟悉的面孔,走到哪儿你都能听到普通话、粤语、闽南语、客家话、四川话,走到哪儿你都能看到诸如麻辣烫、兰州拉面、观音庙这些熟悉的东西,你会感觉亲切,你甚至会感觉好像没出国。
我是去年7月份大学毕业,和同学朋友疯玩了一个多月,然后开始找工作。
新加坡的工作并不好找,尤其对我这种社会萌新来说,难度更大,面试了十多家公司,要么对方看不上我,要么我看不上对方。
我爸有个朋友在明古连街观音堂附近开中餐厅,姓陈,也是福建人,比我爸小几岁,女。
去年9月某天,我们一家人到她餐厅吃饭,当时店里没多少人,她亲自招待我们,和我们聊了好一阵。
她问我找到满意的工作没有。
我说还没有。
她说:“要不你先来我店里做工,反正你也做过,你清楚这活儿也不算累,工作时间也不长,一边做着一边找工作,耽误不了你。就算你帮阿姨忙了。”
我的确在她店里做过工,上大学的时候在她店里做过两次暑假工,一次是服务员,一次是洗碗卫士。
两次她给我开的月薪都是2500新元(新加坡元),折合人民币约13400元。
这份月薪,即便在新加坡这个高收入高消费的国家也算是不错的,因为一般的应届大学毕业生上班后的月薪也就4000新元左右,而理工学院(大专,主要培养技术型人才)的应届毕业生上班后,月薪只有3000新元左右。
我爸妈都是从苦日子里淘出来的人,对我和妹妹的教育理念之一就是要吃得苦,并且会刻意安排我们吃苦,以锻造我们吃苦耐劳的精神。
我大学暑假到陈阿姨餐厅做暑假工,就是我爸一手安排的。
我爸常对我说一句话:“没有吃苦耐劳的精神,你在社会上站不稳,不管是体力还是脑力劳动,那都是劳动,都苦。”
有时候我爸还会指着自己没剩几根头发的脑袋开玩笑补充一句:“看到没,我是搞技术的,天天坐办公室吹冷气喝咖啡,就不苦了?苦得连毛都没几根了。”
我爸听陈阿姨这么说,觉得有道理,着急忙慌找工作多半找不到满意的,真不如先在餐厅里做工,一边做一边找,于是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我妈也觉得可行。
但我毕竟算是社会人了,他们也不是封建家长,会尊重我的意见,于是四人包括我妹便齐刷刷盯着我,等我表态。
陈阿姨之所以说“就算你帮阿姨忙了”,是因为我的身份“特殊”,是新加坡永久居民。
新加坡的政策规定,从事餐饮的企业,雇佣一个新加坡公民或者永久居民(以下简称本地人),才能雇佣5个外来劳工,这叫从业配额制度,目的是保护本地人的工作机会,通俗来说就是护犊子。
如果不护犊子,那么多外国人包括马来西亚人、印度人以及咱们中国人想去新加坡做工拿高薪,肯定会大幅度侵占新加坡本地人的工作机会。
由于这种保护制度的存在,本地人不缺工作机会,可以挑挑拣拣,选择工作的标准是薪水不错、离家近、事又少。
像餐厅服务员、厨工、洗碗卫士等等,本地人根本不愿意干,工资一涨再涨,从几年前的2200新元出头涨到现在3000新元出头,也难招到本地人。
比如中国的一家酸菜鱼餐厅,在新加坡开了三家分店,目前开出3250新元的月薪招洗碗工,本地人还是不买账。
那就招外来劳工。
可从业配额制度摆在那里,那是法律,不容违犯,你怎么着也得招几个本地人,才有足够的配额招外来劳工。
如果你连一个本地人都招不到,那抱歉,你的生意做不了。
以前,同样一份工作,外来劳工的工资要比本地人少很多,甚至少一半。
现在两者的工资是差不多的,甚至一样,因为新加坡收紧了移民政策,外来劳工也没以前那么多了,没有高薪,你也吸引不了外来劳工。
当时陈阿姨餐厅就缺配额,需要一个本地人,然后她才能雇佣外来劳工,所以她说“就算你帮阿姨忙了”。
我想了想,答应了。
不夸张地说,陈阿姨对我那是千恩万谢,当天那顿饭她表示给我们免单,但我爸没同意。
第二天我就去陈阿姨餐厅入了职,这一次不是做暑假工,而是做正式工,陈阿姨给我开的月薪是3000新元,折合人民币约16080元,和餐厅里的其他服务员、洗碗卫士一样。
除了工资外,还有全勤奖100新元,表现花红(奖金)100到300新元。
我做的是洗碗卫士,也就是洗碗工,每天上午11点上班,晚上7点下班,管两餐,每周工作5天。
和我一起在洗碗间工作的是两个马拉西亚小哥,他们是客工(新加坡本地人称外来劳工为客工),他们的工资待遇和我一样,但工作时间比我长很多,上午9点上班,晚上9点下班,管三餐,每周工作6天。
他们住在餐厅统一安排的宿舍,一个宿舍4个人。
如果不住宿舍,餐厅给200新元租房补贴。
这就是本地工和客工的差别,工资待遇一样,但工作时长不一样。
工作时间虽然长,但两个马来西亚小哥欣然接受,甚至甘之如饴,因为他们如果在马来西亚当洗碗工,同样的付出,月薪却只有在新加坡当洗碗工的三分之一。
1新元可以兑换约3.5马元,且马来西亚的物价比新加坡低很多,举个例子,新加坡超市一公斤香蕉5新元左右,马来西亚超市一公斤香蕉也是5马元左右,比新加坡超市低了3.5倍。
所以他们挣了新元回到马拉西亚老家,购买力极强。
而他们回马来西亚老家简单快捷得很,坐大巴过新柔长提就入境马拉西亚了,剩下的行程都在他们国家,听他们说全程也就四五个小时,车费只要19新元。
他们在新加坡做工,因为是包吃包住,必要开销很小,基本就手机费、宽带费、水电费、交通费四项,前三项宿舍四个人平摊,每人每月100新元左右,交通费每人每月70新元左右。
非必要开销那就没底了,一个月3000新元工资,你全花完都行。
我听两个马来西亚小哥讲,除去开销,他们一个月能存2000新元左右,他们要消费一般都会回到马来西亚的新山市,新山市和新加坡只有一堤之隔,坐大巴(新柔快車)车费只要3.3新元,直达新山市,车程半小时左右。
假如你是马来西亚小哥,你怎么选?
是在本国洗碗,还是去新加坡洗碗?
这里多说一句,不仅两个马来西亚小哥懂得新加坡挣钱马来西亚花的绝妙套路,新加坡本地人也深谙此道,一到周末你就看吧,去新山市疯狂购物消费的新加坡本地人乌央乌央的,他们的购物消费理念是,先玩个爽,再买一周所需的物资回来,下周再去。
陈阿姨餐厅洗碗工的工作不复杂,总共就五个步骤,除、洗、清、消、放,和你在家洗碗差不多。
说实话也不能说累,即便是工作12个小时,累的点也只是熬时长而已,洗碗它本身并不是一个重体力活儿。
脏倒是真的脏,面对的都是客人吃剩的残羹剩饭,食物酒水本身虽然不脏,但你一想到里边有上百个不同人的口水,那就真的会感觉脏了。
为了避免脏东西直接接触皮肤,也为了避免手长期泡水脱皮等等,我们洗碗的时候都会戴手套,并且是三层,第一层是很薄的那种橡胶手套,第二层是较厚的长手套,第三层是工地常见的那种线手套,戴线手套的目的是防滑。
所谓除,就是除残羹剩饭,把碗里、盘子里、杯里剩余的食物酒水清理到垃圾桶。
洗,就是放清洗剂刷了。
陈阿姨餐厅的洗碗间有个大池子,长一米左右,宽50公分左右,深40公分左右,所有杯碗盘碟筷子勺子都在里边刷,刷一小时左右换一次热水。
清,就是刷过的餐具用清水再刷一遍。
消,就是消毒杀菌。
洗碗间有个小的传送带,清好的餐具放在传送带上会自动进入一个小箱子里,箱子里上下左右无死角喷淋开水,等餐具从小箱子里出来,就完成了消毒杀菌。
放,就是分门别类把餐具放好,盘子放一筐,勺子放一框……
工作流程就是这样,很简单,和你在家洗碗差不多,只是我们洗的餐具要多很多罢了。
每天早上9点,两个马来西亚小哥先到餐厅吃早餐,如果有昨晚没洗完的餐具,吃过早餐就立马开始工作,如果没有,那就要等中午11点左右才开始工作。
我是11点才去上班,到餐厅后先吃午饭,然后开始工作。
两个马来西亚小哥的午饭一般是下午1点半左右才吃。
一般来说,午饭的餐具我们洗到下午3点半左右就能洗完,生意好,会洗到下午4点。
洗完之后就休息,吹牛,刷视频,打游戏。
5点半之后我们又开始洗碗,我洗到7点就下班,两个马来西亚小哥要晚上9点才下班。
新加坡人吃晚饭多在6点到8点,一般来说晚上9点洗不完当天的餐具,除非那天生意非常差。
所以两个马来西亚小哥除了下午能休息两个小时左右,其他时间都在工作,一天实际的工作时间在9到10小时。
这就是新加坡的洗碗工,本地人不愿意做,很多外国人却羡慕不已。
陈阿姨雇我的主要目的是搞定从业配额,又碍于我爸的面子,在工作上对我没太多要求,基本上只要我能按时上下班,能看到我在洗碗间干活就行。
两个马来西亚小哥也懂,不会安排我搞这搞那,我能帮他们分担一些工作,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我在工作的时候,的确属于打酱油,但要说特别偷懒也谈不上,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也不是资本家,做不出自己在一边玩,看着两个马来西亚小哥辛苦干活的事,他们的年纪也和我差不多。
在陈阿姨的餐厅干了两个多月后,我找到了满意的工作,月薪4300新元,我便从餐厅跑路了。
离职的前一天晚上,我还请两个马来西亚小哥吃了顿夜宵,毕竟混了这么久,工作的时候在一起吹牛,一吹就是一天,我们已经成为朋友。
他们还邀请我去他们老家玩,我说没问题。
我也邀请他们来我老家玩,他们说那怕是没什么机会,去中国太远了。
编辑/老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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