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累斯顿,德国的东部城市,我来了三次。每次来,都站在易北河边,看熟悉的景,大教堂,博物馆,歌剧院,艺术宫殿——君别三日复再来,读你三遍而不厌。
不屈而娇艳的脸
我的眼光,会去关注两个点,三次来都是。
一是中心城区著名建筑物焦黑的墙体。是战争留下的创伤。二战时,这里是德军的核心区域,强大的工业支撑地。盟军将其视为必摧毁的目标。惨烈的轰炸,大批的血腥与死亡,深具历史感的建筑燃烧倒塌。站立此地,阳光灿烂,充满和平气息,不觉会想:当年为何要炸得这般无情?但又想,这就是战争,且战争还分正义和非正义——历史的正义当年不在德累斯顿一边。所以,德累斯顿因战争而受到的苦痛,少人同情。
著名建筑上焦黑的墙体,是战争留下的“阴影”
但战后,德累斯顿得到世人极大尊重。
那就是,她将战争中彻底破损且反复烧灼的焦黑墙体,重新拾起,融入建立起来的一幢幢雄伟壮观的建筑里。于是,我们见到许多现代建筑的外墙,有许多焦黑色彩的存在。它们绝不是一种装饰,一种艺术涂抹,就是过去战争的见证及真实遗迹。不规则的,横竖不一,混乱交错,触目惊心。这是对暴力战争的控诉和诅咒?还是对和平的深沉渴望和呼唤?历史在匆匆走过,心头之痛,抬头低首,只要见到这些焦黑墙体,就会感觉喟叹。
另外关注的一点,是城市边美丽静静的易北河。
易北河不是专美于德累斯顿,它源于捷克与波兰,并穿越捷克西北部的波西米亚,蜿蜒来到德累斯顿。有了易北河的德累斯顿,城市显示出壮阔与妩媚,也让德累斯顿有了非常人文艺术的别称——易北河上的佛罗伦萨。瞻视河边举世闻名的巴洛克式建筑艺术作品的茨温格宫,著名雕塑麇集。再走上桥,德累斯顿易北河上的桥。我来一次,必在易北河的桥上来来回回走,从左岸走到右岸,再从右岸走向左岸。看远处圣母大教堂巨大的穹顶,想如此的美丽建筑,也曾在战火中轰塌,之后花费极大心力物力复原建成。在桥上听教堂钟声,别有滋味入心头。想,河流,就是人类居住的母亲,以一种流动的深情,抚慰不安的心灵。当战争离开,硝烟散去,和平从血腥中复位,河流的母亲就静静敞开胸怀,提供生命生存需要的乳汁,催人从废墟中奋进。
德累斯顿的易北河
一个不一样的墙体,一条让人回味的易北河,组成了德累斯顿不屈而娇艳的脸。
舞台上的中国龙
让人想念的,有德累斯顿的一群孩子。我们曾用半天时间,访问了一所德累斯顿小学:霍顿小学。学校在城中心外围边上。
德累斯顿霍顿小学里的孩子们
那天下车,一脚踏在大而圆的鹅卵石铺就的“弹硌路”上。这弹格路也就几平方米一小块。从校门外的马路到学校的户外操场,踏过这块弹硌路,然后一个下坡,一个拐弯即到。
约五十岁的女校长莫妮卡.荣德说,虽是暑假,好多位学生、家长、老师翘首中国客人到来。几个德累斯顿的男孩女孩,头戴盔帽,脚踩滑轮在我们周围唰唰绕圈。一个女孩,滑几下,重重地倒地撞膝,起来再滑几下,又撞地倒下,却是人来疯地开心。而那被撞的膝盖,被坚固的护膝环裹着。
校园没一扇门,敞开对外,一大块绿地操场,一个个露天桌椅都是原木搭起来。四层高的教学楼全开放地面对操场和横亘于前的马路。
先是参观教学楼。这楼一般不对外开放,里面有学校的隐私和学生隐私。正在放假,一切在整修打扫,“现在我们的家很丑。但来自万里外的中国客人很特别,我们要让你们看看,这里和上海的不一样。”一看,松弛快乐的纯小班化教育环境:小教室,每间都只两三张桌,不满十张椅;一间小的室内运动房有绳索、爬杆、脚蹬手抓的攀墙。孩子的作业、艺术作品精心贴在走道,进出门的高墙上画着自然界的山树草木珍禽异兽。
接着去综合体育馆。体育馆既是个篮球场,也是个手球竞赛场,那天体育馆里搭了个舞台,舞台后面靠着高高的篮球架和一个略低的手球门架。小板凳高的长方舞台别致,四个一人高的麦克风,每个麦克风上扎几个五颜六色的小气球,在室内吊扇的微风中摇来晃去。两个大音响喇叭分立舞台两边。而在舞台中央,有一长幅垂挂到地的画,要送给中国客人。粗看不知道画什么。莫妮卡校长提醒:“是你们中国最吉祥的动物。”所有人才恍悟:中国龙啊。这长长展开的龙分龙头、龙身、龙尾。龙头有大张的嘴,尖利的牙,大睁的眼,吐出卷曲的长红舌,风儿飘动脸上的红须,头顶竖起威武的黄冠。龙尾则画成了喷发的火焰,呼呼往前。至于龙身,却被分割成八九段,上面画的,隐约是有关中国的各种元素:山川河流,绿野花树,云影动物,具象又抽象再加想象,五颜六色一条条一块块一圈圈。
关于这幅画,莫妮卡校长说:“我们学校一共100多位学生,参加作画的就有20多位,白天夜里画了好几天,寻找许多资料,用了他们所有想象力。”
那天,德国孩子们在舞台上表演完节目,我们谈了一个话题:如何让孩子无拘无束地生活和成长。他们想象我们:中国龙的后代,龙应该是自然中的精灵,所以能够打败所有对手,强大无敌。我们想象他们:德累斯顿,翻译过来的意思:河边森林的人们,也汲取了自然中所有精华,不屈不挠,就像那个总是摔倒遭重创,又总是开心站起来的女孩。
不要战争。那天我看到德累斯顿孩子们无邪的笑脸,又想到城中心一幢幢建筑物上焦黑的墙体——苦难后的欢笑,当倍加珍惜。
德累斯顿的德国女婿
不奇怪,当全世界走向多元开放的今天,德累斯顿已有不少中国人。他们住下来,学习,生活,与当地融合。在此,有很多和中国关联的话题。黄浦江和易北河,都是通往海的江河,都蜿蜒曲折,美丽动人,江河边的人,遇见了,有没有“似曾相识的亲切”?
在德累斯顿遇见了陆竑,一个上海曾经的舞者。她带我们去市区一幢漂亮的公寓楼,鲜黄色的外墙,红瓦的斜坡屋顶——他们在德累斯顿的家。女儿一家住二楼,她和先生住一楼。自然要问:一个视黄浦江母亲河为家的人,何以在德累斯顿的易北河边安了另一个家?
在德累斯顿的“中德一家人”
因为女儿。
女儿任璐也是一个舞者,继承和发展了母亲事业。15岁只身到德国,毕业于德国帕洛卡国立舞蹈大学教育系并获硕士学位。而由她主编的爵士舞教材,被中国文化部定为全国青少年学习的等级考试教材,此教材前言介绍:“德国华裔舞蹈教育家任璐,依据亚洲儿童体质及生理心理特点,结合德国严谨科学的教育方法,以启发青少年儿童舞蹈心智潜能与创造力为根本目的,设计出层次丰富,内容完整的体系化教程。”
任璐是个有创造力的舞者。爵士舞,以活泼喧嚣的爵士音乐表现情感,融入其它各种舞蹈的技巧和步法,如芭蕾的优美高雅,踢踏舞的灵敏,现代舞的放松,拉丁舞的奔放与摆臀,组成一个复合体,并在强烈艺术韵味却严谨的德累斯顿的土壤上,脱颖出自己的舞蹈语言体系——我们看她在德累斯顿艺术院校的教学示范,音乐起,舞姿奔放,热烈,自由,松弛,一种极富激情的投入。
任璐在教学中
就是这个“德国华裔舞蹈家”的女儿,给陆竑找了一个德累斯顿的德国女婿——托斯腾。
我们想,托斯腾,应该是任璐的“志同道合”者吧——一样在艺术上的顶尖人才。
不是。托斯腾就读于德累斯顿工业大学,博士生毕业,现为德累斯顿英菲纽机器人软件开发公司总工程师——相识于一个酒吧里的朋友聚会,从完全不相干的文理不搭到美好的中德结合。都是在各自领域里的成功者,但不影响对彼此的欣赏。
他们现有两个孩子,全部男孩,一个叫达尼尔,一个叫阿勒克斯。学龄前儿童,吵啊闹的。而德国女婿极为注重家庭的态度令人动容:不请保姆,全揽家务,百分之百自己带孩子,工作下班准点回家,所有应酬不在工作以外,老婆孩子绝对第一位置。
陆竑甚感欣慰:女婿托斯腾喜欢中国文化,女儿喜欢德国文化。托斯腾为了爱女儿,努力学习中文,短短一年时间,可以听懂简单的中文对话。一年后,他和中国来的“双亲大人”用简单的中文交流,已“一点没问题”——那天在德累斯顿的家,高大的托斯腾笑而羞涩,对我们秀了几句标准的中文短句。
自然谈到家中有无“中德文化冲突”的问题?陆竑说有。比如他们那两个淘气外孙,奉他们德国女婿旨意,很负责地监督外公外婆吃饭,一旦有异响,比如外公吃面条时发出吸吮面条的响动,必然招来喧嚣的反对和抗议。这让外公“很不高兴”。饮食喜好,分歧绝对有:一边,是习惯吃米饭的中国母女,一边,是酷爱面包披萨的德国父子。
有冲突,但始终快乐地在一起,因为有爱、真诚、理解,并彼此照应和退让。
那日黄昏,陆竑和她的德国女婿托斯腾陪我们一起,走到德累斯顿易北河桥上,天空彩云霞照,河两岸建筑物镀金闪银,醉目。
陆竑夫妇在德累斯顿
那个黄昏的德累斯顿,难忘。走过看过的德累斯顿,不忘。
(本文编辑朱蕊 内文图片由作者提供)
栏目主编:顾泳 文字编辑:顾泳 题图来源:新华社(资料图) 图片编辑:项建英
题图:德国东部德累斯顿,老城建筑物倒映在易北河河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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